草木的七夕
來源: 新法治報·贛法云 | 日期: 2025年08月29日 | 制作: 聶琪 | 新聞熱線: 0791-86847870


圖片為AI制作
□葛亞夫 (安徽省蒙城縣文聯)
草木有情知春秋,想必也知七夕。人間草木蔥蔥,天上銀河粼粼。
鳳仙花開了,花如其名——女兒花,紅而不艷,像少女喋喋不休的唇。這時,鄰家小妹變得特別黏人,哥哥長哥哥短地叫我。她攤開十指,指甲白皙,像剛掛果的棗。“哥,染指甲。”她眨著眼,嘟著嘴,拉著我的衣襟,搖呀搖。她說得理所當然,我竟無從反駁。
我帶她去屋后摘鳳仙花,洗凈,用門口的碓嘴搗爛。然后,我潛入廚房,偷來母親的明礬,混入花泥。我們頭抵頭坐在棗樹下。她一手托下巴,一手放在我膝上。我小心翼翼,給她的指甲敷花泥,再用苘葉層層裹住。她一直笑,見牙不見眼。“明天肯定就紅透了。”
“碎搗金盆,染成霞膩”“染將指甲猩紅好,鳳仙花自搗”……古人寫鳳仙花,愛用“搗”字。想來,他們寫時,一定也有個黏人的鄰家小妹。而那少不更事的歲月,本來就這般模樣,搗碎又和好。“曲闌鳳子花開后,搗入金盆瘦。銀甲暫教除,染上春纖,一夜深紅透。”我牽著她的手,就像牽一朵鳳仙花,在村莊轉悠,看她四處顯擺。
那時我們都不懂,有些顏色染上了,就是一輩子。后來,她隨父母進城,時間的銀簪也給成長畫下一條銀河。
成都的木槿很多,枝條的葉一層一層,葉腋的花一茬一茬。“槿花不見夕,一日一回新”。《詩經》喚木槿“舜華”“舜英”,皆取“瞬”意;莊子叫它“朝菌”,也是取單朵花期短、“不知晦朔”之意。這多像青春期的愛情,黏,相看兩不厭,一日不見如隔三秋。
不上課時,女友就挽著我逛街。人流如織,我總有種錯覺,我是那葉,她是那花。那天,女友驚呼,發現我頭上潛伏幾根白發。我笑道:“多好!白頭偕老了。”她嗔怪地瞪我一眼,不許我言老,并搬出“以木槿葉、春水沐發”的古籍:“用木槿葉洗頭,白頭發也許就沒了。”
她捋來木槿葉,借來電飯鍋,偷偷為我熬汁。她舀起汁液澆在我頭上,手指插進發間輕輕揉搓。熱氣模糊了視線,我只聽見她說唐寅“靈津駕鵲將言就,咸池沐發會令晞”,說屈原“與女沐兮咸池,晞女發兮陽之阿”,說“迢迢牽牛星,皎皎河漢女”……她突然停下,說:“我們會變成牛郎織女嗎?”旋即笑道:“那還不成仙嘍!”
一語成讖。大學畢業后,我們天各一方;五年后,各奔東西。如今,我的頭發白得厲害,但沒人給我用木槿葉熬汁洗頭了。
珠江是廣州的三千發絲,素馨就是發絲上的花卡。“鬊云盤髻簇宮鴉,一線紅潮枕畔斜。夜半發香人夢醒,銀絲開遍素馨花。”
去年,帶妻子去廣州,恰逢七夕。珠江邊,賣花姑娘手指翻飛,把素馨花串成瓔珞。妻子買一串戴在腕上,竟比玉鐲還相稱。“明朝時,人們還用素馨花扎成燈船呢。”妻子望著江面出神,“船上掛滿素馨燈,就像把銀河搬到人間。”夜風拂過,她腕間月光般的花瓣輕輕顫動,讓我想起《博物志》里那個乘浮槎誤入天河的人。
我看著妻子的側臉,光影里,她眉眼溫柔。幸而在人間,幸好不是牛郎織女。花船終會枯萎,但人能共船渡,上岸后攜手同行。
鳳仙花謝了又開,木槿葉落了又生,素馨花暗了又明。少年時染過的紅指甲,青年時洗過的黑頭發,中年時看過的素馨燈,都成了時光之河里的星辰??磪?!天上的銀河粼粼,人間的草木蔥蔥。
編輯:聶琪
校對:王小明
復審:全來龍